育·感(3)
“感谢您，真的万分感谢！”绅士对着索尔维娅千恩万谢。他捧着那个小小的深色玻璃瓶，期待的眼睛直冒小星星。
“您太客气了。上次给您推荐的店铺，您有去吧？”
“去过了，去过了！提到这个我更得感谢您了……”男人愈发的兴奋了，激动的摘下手套和索尔维娅握手。“谢谢索尔维娅女士，愿雷比欧达保佑你……”
“好啦好啦，福克斯先生，祝您和夫人生活幸福美满。哦对了，有句话还请您和夫人务必要牢记在心——节制，一定要节制。”
“我懂，我懂！嘿嘿嘿……留步，留步，嘿嘿嘿……”
“慢走！”
福克斯先生喜滋滋的离开了。索尔维娅把桌上的几摞金币一枚一枚的塞进猪头存钱罐的缝里，听着短促清脆的“叮当”声，她乐得哼起歌来。其实卖夫妻药比开饭店挣钱多多了。
放好了钱，索尔维娅回到自己的房间，希尔薇正在打扫卫生。拄着一把秫秸编的笤帚，出神的望着窗外。索尔维娅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小女孩的身边，和她一起欣赏外面的景色。今天的天气意外的很好，阳光暖暖的，云也是松松散散的没那么厚重。远处倔强的松树林，也被活泼的风儿所感染，轻快的摆动着。这样难得的大晴天，正适合出门遛弯。
“在想什么，希尔薇？”索尔维娅的手放在了希尔薇头上。见是主人来了，希尔薇连忙转过身，轻轻的说道：“希尔薇没有在想什么，主人。”
“嗯……”
索尔维娅能看出来，小女孩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个王八蛋是不可能给她这种机会的。在希尔薇把那堆脏东西锄进土簸箕里之后，她说道：“希尔薇，一会儿主人要出门。陪我一起吧。”
“哎？”希尔薇黯淡的眼睛忽然亮起一丝期待的亮光，虽然只有一瞬，还是被索尔维娅捕捉到了。她又说道：“一起吧，到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再说，主人也需要你陪着。好吗？”
“……嗯。”希尔薇点点头。
“好，那么咱们现在就出发吧。”索尔维娅挑了件坎肩披上，来到梳妆台前，按下皇后棋子王冠里的机关，贴墙站立的花岗岩门框里蓦地出现一个黑洞洞的漩涡。希尔薇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了退。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别害怕，主人会抓紧你的。”
听见主人温柔的声音，希尔薇才稍稍放下心来，她屏着呼吸，跟索尔维娅一起走了进去。
一阵冷嗖嗖的风吹过，再睁开眼睛时，希尔薇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里面摆着一二十张桌子，板凳倒着放在桌面上。“这里就是主人开的店了。”索尔维娅说。
这时，一个清瘦的年轻人拖着湿漉漉的墩布从后门走进来，他看见索尔维娅朝自己招手，连忙跑过去。“上午好，姐。”
“上午好啊瓦西里。”索尔维娅赞许的点点头，“你跟达克买完菜了？”
“是的，都弄好了。”瓦西里毕恭毕敬的说道，他一低头，就看见索尔维娅身边的希尔薇。“姐，她就是……那个……小姑娘？”
“嗯，是的。”
“您是要……？”
“带她上街逛逛，买点东西。”
“呃，不太好吧？”瓦西里咬着腮帮子，为难的说道。“大街上鱼龙混杂的，她……能吃得消吗？嘶……我换种说法……”
“我想我明白你要表达的意思。谢谢你的关心。”索尔维娅拍了拍瓦西里的溜肩，“可是，她总是要经历这些的。我……算了，先不说了。”
瓦西里一个箭步窜到门口，抽开插销敞开门，放老板娘和那个小女孩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时，希尔薇一直低着的头这时才敢抬起来。她发现自己身上一点也不冷，还像是在主人的家里一样。“刚才那个人是主人的员工，他叫瓦西里。”索尔维娅说道。
“他……也是主人的仆人吗？”希尔薇眨了眨她的大眼睛。她的表情不再像之前那样麻木，开始生动起来，这让索尔维娅感到欣慰。“他？……嗯……不是的。两回事。”
————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从东街溜达到西街，又从西街溜达到南街，即使手心里捂出了汗，索尔维娅也没有放开希尔薇的小手。希尔薇兴奋而紧张的跟着主人穿行在人流中，透过行人和行人之间的缝隙去看那些挂在铜棒上的或单调或花哨的牌匾和上面的字，以及各个商铺摆在门口的琳琅满目的商品。此情此景，让希尔薇的头脑里出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但很快，便被几张清楚却阴暗的图像所取代。希尔薇忍不住战栗起来。
走出了人来人往的街区，走过一个小院的门口时，索尔维娅忽然停住了脚步。那个院子里只站着一尊大理石的石像鬼，四级台阶上挺立着一扇厚重的云杉木门。“嘶……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嗯嗯嗯……”门忽然开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小伙子跌跌撞撞的走下了台阶，差点跪在索尔维娅脚下。他看起来心情好的很，无事发生似的爬起来走过去，反着穿上羊皮马甲。
“嘿嘿……”
“嗯？主人您……”
“啊不，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索尔维娅领着希尔薇走进小院，磕了三下门环，“梆，梆，梆。”门就自己开了。她们走了进去，屋里放着两三排的挤满了男女各色服饰的衣架，墙上也盖满了衣裳。
“奥蕾莉亚？在吗？”
“哎呀哎呀，欢迎光临奥蕾莉亚的……哦？哦？这不是独角兽人嘛。”里屋里出来一个衣着华丽暴露的女人，戴着一顶宽沿的女士礼帽。她微微抬头，露出一张妖媚的面容，那双石榴石般的眼眸，就是坚定的雷比欧达教士也招架不住。在看见索尔维娅时，她阴阳怪气的调侃道：“怎么？活独角兽送上门了吗？”
“没呢，奥三年小姐。”索尔维娅回敬道。她其实并不为这个“独角兽人”这个诨名而感到气恼，可这个女人听到“奥三年”时却抽了抽嘴角，一副受打击的样子。
“好啦好啦，放轻松，奥蕾莉亚。”索尔维娅打个哈哈。“刚才出门的那位年轻的先生……是你的新情人？”
“哼，他也配……哎？那是……”奥蕾莉亚注意到索尔维娅身后有个小小的身影，便绕到她身后，看着希尔薇怯生生的缩起肩膀。“哎呀哎呀，这是哪儿来的小可爱呀？”
奥蕾莉亚弯下腰打量着希尔薇，希尔薇看着这个和主人年纪相仿，却充满不祥气息的陌生女人，吓得躲到了索尔维娅的后面。索尔维娅拦住奥蕾莉亚，“保持距离——我来是为她买衣服的。”
“哦~那我不能保持距离。”奥蕾莉亚挑逗似的冲索尔维娅挑了挑眉，又突然一把拉住希尔薇的胳膊。索尔维娅下意识的紧张起来，正要把小希尔薇拉回来，却听奥蕾莉亚说道：“别紧张，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只是想给她搭配一身漂漂亮亮的衣裳而已。我你还不了解吗？……品味这东西啊，要从小培养。这样的小美人只穿毛衣也太可悲了，你说呢，佩拉姐？”
“哼哼。”索尔维娅不置可否的干笑两声，警惕的看着奥蕾莉亚从衣架上挑出一件连衣裙，又在胳膊下夹一个小匣，带着希尔薇进了更衣室，拉上帘子。
“我说真的，她以后一定是个美女。”坐在三脚凳上的索尔维娅忽然感觉一束魔法与自己的心建立起了联系，接着传来奥蕾莉亚的声音。“即使是这些伤疤也没有毁坏她的容颜，反而成了加分项。”
“去他的加分项，该死的，这叫什么加分项？”这种说辞让索尔维娅大为光火，回应奥蕾莉亚时，那道魔法的纽带也不住的颤动。
“抱歉，我收回。那她这是怎么弄的？”
“这是她的上一个主人——一头下三滥的死猪做的。他已经被宰了。”
“妈的，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祝他永不安息。”
“我刚收留她时，她一直防备着我。那些残酷的虐待对她造成的创伤太过巨大。相处一段时间后她已经好一些了，可是还是不够……”
“要不干脆来个一劳永逸，让她把之前的事忘掉吧！”
“我试过好几次了，这方法没用，也不建议你试。她的头脑中有一层非常结实的厚障壁，没有办法突破。”
“是封闭咒么？”
“不，比那还要厉害。封闭咒的话多花点工夫我也能解，但这个……根本解不开。”
“嗯……那可怎么办呢？”
“那就不劳您操心了，我心中有数。”
“好好好，有数小姐。”
连接断开了，奥蕾莉亚先走了出来，套着高筒高跟靴的腿透过裙子的开叉时隐时现。她神秘的笑着，猛的一撩帘子——“当当当当！”
索尔维娅惊讶的看着希尔薇低着头从更衣室走出来——她披散的长发被一条深蓝丝带在脑后束成高马尾，刘海的一边有发卡别住，至于奥蕾莉亚挑的那条深蓝色的裙子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有活力了许多。“还得是你啊，奥蕾莉亚。”
“哼哼，不错吧。”奥蕾莉亚得意的抱起她硕大的胸脯。“嗯，等我再给她挑双鞋……”
“选，都可以选！”
————
“欢迎下次光临~”
“谢谢——我们走吧，希尔薇。”
“那个……主人……”离开奥蕾莉亚的小店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希尔薇惴惴不安的说道。“希尔薇穿这样的衣服……实在是太浪费了……您还是把……把这件衣服退回去吧……”
“怎么会浪费呢？这件衣服和你很配啊。”索尔维娅捋着希尔薇的辫子，发自真心的说道。“希尔薇，你穿这身裙子很漂亮。”
“漂亮……我……”希尔薇捏紧了手里的袋子。那里面装着奥蕾莉亚送的三双长筒袜，还有好几团毛线。
“对啊。希尔薇，你要多点自信。”
看着索尔维娅笃定的眼神，希尔薇感觉自己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她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和主人继续往前走去。放松下来的手也略微使了使劲，回握住了主人的手指。
“哎呀，嘶——饿了。”走到市场外围的小吃一条街时，索尔维娅揉了揉肚子，她低头一看，希尔薇这时竟然跟自己出奇的同步，忍俊不禁。“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好的！”
越过肉串、烤饼和丸子汤的摊位，索尔维娅带着希尔薇坐在了饺子摊的空座上。希尔薇观察起来，开摊的是一家三口，儿子麻利的收拾掉盘子把桌子擦干净，父亲在后面包饺子，母亲则把煮熟的饺子用笊篱从锅里捞出来控干，下进煎锅里。
“您来点什么？”
“要一个大份的个洋葱土豆馅的饺子吧，两个人吃。有辣椒吗？”
“哦？有的！您稍等。”
一会儿工夫，一大盘金灿灿的煎饺便端上了桌，外加一小碟鲜红的辣椒油。索尔维娅念了声“vosje”，饺子上的热气便退去了。“吃吧。”
“嗯。”
希尔薇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饺子，土豆泥厚实咸香的口感夹着尚且脆生的洋葱，还有一点点胡椒的辛辣。“好吃吗？”
“非常非常好吃……真的很感谢您，主人！……”
她悄悄抬头看着主人，捏着饺子几乎是把它杵进辣椒里再放入口中，辣得她“吼吼”的喘着气，注意到希尔薇的目光，还不好意思的笑笑。
“希尔薇，还记得‘饺子’怎么拼吗？”
“嗯……D-U-M……P-L-I-N-G。”
“嗯，对啦。其实在遥远的东方也有饺子。”索尔维娅放缓了语调，给希尔薇讲起了故事。“在过去，东方有位医生在一个穷苦的地方当官，老百姓们缺衣少食，到了冬天连耳朵都冻烂了，得病死去的人更不在少数。为了救助人们，这位医生便叫下人用面皮把羊肉和几味驱寒的草药包成耳朵状——跟这个很像，他把这东西取名叫‘娇耳’——下到锅里煮熟了，连汤一起盛给老百姓吃。大家靠着娇耳暖和了身子骨，熬过了寒冬，耳朵也慢慢的痊愈了。后来，‘娇耳’就被叫成了‘饺子’。东方人在过他们的隆重节日时，无论贫富，一定要吃上饺子，才算得上是过节。”
希尔薇也不再吃下去了，她竖起耳朵，认认真真的接收下主人说的每一个字。有种无名的感觉在心中复苏了，独木桥般横得笔直的小嘴逐渐的上扬。“你笑啦？”
“呃？我……”希尔薇窘迫的低下头，她的小心脏怦怦直跳。索尔维娅掏出手帕来，擦拭希尔薇嘴角的油渍。“奥蕾莉亚说得没错，你是个很好看、很可爱的女孩子。尤其是你笑的时候。我说真的，刚才我都看呆了。”
“……”
“主人很喜欢希尔薇的微笑，你愿意让主人经常看到你的笑容吗？”
“……我……我愿意！”希尔薇忽然提高了音调，把后桌的食客给吓了一跳。她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又碰到了主人的手。
————
这天夜里。
“我再也不吃辣的东西了……再也不吃了……”
索尔维娅捂着肚子从厕所挪了出来，两腿直打颤。她恨恨地在心里痛骂着管不住嘴的自己。像这样无人见证的保证她不知道下了多少次，又打破了多少次。刚要上楼吃点药，却听见希尔薇房里传来微弱的呜咽，声音越来越大，到后面居然变成了小声啜泣。索尔维娅沉不住气了，也顾不得点起魔法光辉就快步走过去推开门，看见希尔薇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哆嗦着，枕头被她的头压得像个马鞍，她的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什么。
“希尔薇，醒醒！希尔薇！”
索尔维娅点亮灯光，摇晃着希尔薇的肩膀，焦急的呼唤着，直到希尔薇睁开朦胧的泪眼。“希尔薇，你做噩梦了。”索尔维娅担忧的说道。
“主人……我……”希尔薇吭哧吭哧的说着，拼命压抑着已经混乱的呼吸，“他……我梦见上一个主人了……他把我捆起来，用鞭子……”
“别说了，好孩子，别说了……没事，没事的……”索尔维娅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搂过希尔薇单薄的身躯，拥入怀中。“别害怕，有主人在呢……主人不会再让希尔薇受到伤害了……永远不会……别怕啊……”
“主人……”
残暴的打击不能摧毁沉重的心扉，可那真心的温情却能让它土崩瓦解。希尔薇僵硬的身体整个瘫了下来，她的脸埋入索尔维娅的肩窝，放声大哭。当她哭出第一声时，索尔维娅差一点就没忍住眼泪。她揉了揉眼角，轻抚希尔薇柔软的长发，就任由她哭湿自己的睡衣。哭吧，孩子，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索尔维娅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在自己高烧不退、沉沦在混沌的噩梦中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的唤醒、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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